辩证看待“狼性崇拜”

■ 了解人性，尊重人的选择，企业领袖技巧性地满足员工的多元需求，才不失为一种更高明的方法。

■ 狼的状态更适合饥饿期，并不长久，最终还是会进入人的阶段。不只企业如此，整个社会亦如此。

最近，百度CEO李彦宏因为放言提倡“狼性”、淘汰“小资”，一时引来热议。好几年前，华为的任正非便提出了“狼性文化”的概念，鼓励企业学习狼的进攻性、计划性，优胜劣汰。海尔的张瑞敏也曾说，狼的许多战术值得借鉴。

我觉得这和中国企业的生存背景息息相关。从外部环境看，华为、海尔、百度等企业，不仅面临竞争激烈的本土市场，同时面临严苛的全球市场，他们需要承受国企、民企、外企的三重竞争压力。从内部来看，这些企业提倡“狼性”时，都处在力争上游的发展阶段，渴望大展宏图，成为行业内的领袖。所以在这样的特殊发展时期，尽管每个企业对“狼性”的解释不同，各取所需，但都有一个共同的目标——创造力、竞争力和利益最大化。为了实现这一目标，需要非同一般的企业文化。于是，狼这种狡猾残忍的猛兽，就成了激励员工、培养凝聚力和竞争力的图腾。

亚当·斯密在提倡市场经济时，早已有过类似的表达：只有满足人的自我追求，激发人的自主性，最后这种自主和企业的价值达成一致，市场经济方能存在、方能活跃。因而，了解人性，尊重人的选择，企业领袖技巧性地满足员工的多元需求，才不失为一种更高明的方法。

我们作为发展中国家，发展的焦虑和压力，100多年来从未停止。而今天的全球化环境，更让这种危机意识融入到每个人的生存状态中，中国企业家都有一种认同，那就是不断追赶、优胜劣汰，杀出一条血路，最后才能走向成功。但是当一些企业员工被爆出自杀，当知识精英们身心俱疲，感受到人的脆弱后，企业内部也在不断调整。比如任正非是倡导狼文化的领袖，但是当华为有了竞争地位，当企业进入相对稳定的发展阶段，企业目标和企业文化自会慢慢调整。

在数百万年的人类文明中，工业革命为人们追求悠闲生活、自由支配时间，创造了客观条件。而满足温饱后，大众才有可能关注内心的价值追求和灵魂慰藉。但与此背离的是，进入现代文明的同时，工作压力也让人身心疲乏。科层制中，如何找到自己的位置，就成为不同人的不同选择。有些人可能安于制度的设计、稳定的工作带来的休闲生活，认为这就是人生、就是幸福。但有些人不甘于仅仅如此，他们更加追求卓越，感到安逸不利于成功，不愿意在安逸岗位上度过人生，自动走向充满竞争的“红海”中，把狼视为图腾，认同“草原文明”。

在农业文明时代，没有人喜欢狼，它是贪婪凶猛的野兽。而在草原文明视角中，对狼的理解完全不同，狼的进攻性、群体性、贪婪性，都有了褒义的诠释。而在现代社会中，两种视角共存，两种人生观共存。

过去，农业文明的天灾人祸，让我们始终处在人口和资源环境的紧张关系中。所以一种深层的忧患意识，始终贯穿了中国的文化基因。简而言之，个人和组织的生存状态，总是不断强化，不能输在起跑线上，要奋力拼搏，不能做一个懒人，贪图安逸、不务正业。

其次，传统的家长制，是家长完全掌握权力，并承担无限责任。在企业中，转变为对魅力领袖的高度认同和个人崇拜。而狼的习性刚好符合这一类文化传统，由此维系着组织的凝聚力、向心力和发展的动力机制。它的缺点是，每个家庭成员失去自我管理的能力，过分依赖超凡魅力的领袖。

狼的道路是否可以避免，从外部看，取决于资源和人口的环境关系，能否更好地得到改善；从内部看，取决于每个人能否充分认识到，企业与企业、人与企业、人与人的真正关系是什么，何为本，何为末。

平心而论，今天的全球化背景下，庞大人口与日益稀缺的资源，使得后发国家面对极度严苛的生存环境。同样是发展，但是发展的环境已与发达国家的历程截然不同。这种意识，不断提醒后发展社会，要拼命追赶。但是随着发展的深入和成熟，今天，也有企业认识到，比起“狼性”更重要的是“诚信”。所以我相信，组织文化和社会文化，会在慢慢调整中纠枉，会最终认识到，人才是目的。

（作者系上海政法学院社会学教授）

（原文2012年12月19日刊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