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研究第一人用自己亲身经历讲述与狼的情缘

        我生在哈尔滨，因家境贫寒，出生后不久就从市区搬到市郊的松花江畔居住。可以说童年的我是在松花江边喝着江水长大的。

　　童年时，我和其他孩子一样，有很多爱好。春天来了，南下的候鸟纷纷往北迁徙，江上野鸭成群，江边柳丛密布，一些小型鸟类就在柳丛里觅食，这正是捕鸟的好时候。我常常约上几个同学，放学后把书包往家里一扔就去柳丛中打鸟。

　　有一次很晚才回家，我们几个虽然为丰厚的“战利品”感到高兴，但又怕回家后受到父母的责备。当我偷偷溜进家时，还是被焦急的父亲逮个正着，拽住 我就朝我屁股上踢，一边踢还一边大声训斥：“回来这么晚，遇到狼怎么办？”随后又加上一句：“像你这么不用功就知道玩的孩子，还不如让狼吃了算了。”在我 记忆里，这是我第一次听到狼这个词。

　　此后，也记不清有多少次了，只要我一淘气，妈妈就总拿“狼来了”来吓唬我。从此，在我幼小的心灵里对“狼”这个词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常常想，狼一定是一种可怕的动物，但不知为什么我总感觉，狼应该也是种很忠诚的动物。

江弯里长满了草，极像高中信幼年时遭遇狼的情境。

　　狼的食物以有蹄类动物为主，比如黄羊，驯鹿，牛羊等等，兔类和鼠类也是重要的食物来源。当猎物充足时，狼极少危害家畜。

　　狼是一夫一妻制，公狼很有责任感，母狼很有爱心。每年四月份母狼产仔的时候，公狼每天都要出去猎食，它尽可能多的吞下食物，回来后把食物吐出来分给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吃。母狼不仅精心抚育自己的孩子，碰到失去母亲的小狼，也会把它抚养长大。

羊群周围常常有狼的踪影，狼经常潜伏在草丛里，伺机咬杀牛羊。蒙古包周围因为有羊群的存在，狼也经常出没。

　　记得有一次我与父亲去田里铲地，在回家的路上，距我们五六十米远的地方，有一只“大狗”站在那里。父亲小声说：“别动，那是一只狼。”我急忙藏 在父亲身后，偷偷地看那只大狼，它全身灰色，耳朵直立着，尾巴下垂，此外与狗没什么大的区别。父亲很紧张，不停地挥动着锄头，还一边吆喝着，似乎想用吼声 把狼吓跑。就这样，我们与狼对峙了两三分钟，它才慢悠悠地调头走开。

　　这是我和狼第一次接触。在回来的路上，父亲绘声绘色的给我讲狼的故事：狼如何跳进农家猪圈，把猪咬死；狼又如何趁大人不在把小孩叼走。我默默地听着，到家心里都还不能平静。狼给我留下了更加凶狠、神秘的印象。

　　那时每逢暑假，我常常与父亲、两个叔叔，一起去江弯割草。20世纪四五十年代，黑龙江农村全是草房，四壁用土坯垒成，房顶上还要盖上一层草。这层草就是生长在沿江两岸低洼处的小叶樟，一般一米多高，最高的可达两米以上，是一种禾本科经济植物，也是造纸的好原料。

　　江弯位于主航道的拐弯处，这里地势低洼，小叶樟生长茂密，草质优良。高处有些柳树和其他叫不出名的小灌木。七月的夏天，骄阳似火，我们脱去衣 服，低头割草，不一会就热得全身是汗。我本想找一个遮荫的地方凉快一下，抬头突然看见百米开外的一棵山丁子树下有一群狼，一只大狼领着四五只小狼，正在朝 我们这边张望。

　　“狼！”我惊慌地大喊一声。听到我的喊声，父亲和叔叔们都停下手中的活跑到我面前，顺着我指的方向望去。大狼还在凝视我们，几只小狼围在大狼身 前身后不停地跳跃着，我们都握紧手中的镰刀准备等狼群冲上来一搏。但是可怕的事情终究没有发生，狼群向着相反方向走开了。恐怖的背影，消失在茫茫的草海之 中。

　　进入大学，学了很多课程，我的眼界开阔了，激起了对知识的渴望和追求。我下课就去图书馆，在知识的海洋里畅游，享受它给我带来的无比快乐。达尔 文环游世界发现了很多物种，遇见很多生物界奇异的现象，于是创立了震惊世界的“进化论”。对我影响很大的是教我动物学的付桐生教授，我经常跟随他去野外观 察，进行科学研究。他的言传身教为我后来从事野生动物研究打下坚实基础，也让我对这一事业充满兴趣和信心。他常常对我提起，狼有很多奥秘人们还无法解开， 狼非常值得研究。

　　大学毕业后分配到内蒙古，我把微薄的工资积累起来买了支猎枪和双筒望远镜，业余时间、节假日我都是在草原上度过的。一些对野外考察有兴致的学生常常和我在一起，帮助我搬仪器、记录野外数据，他们成了我得力的助手。

　　我们趴在草地上观察动物的行为：云雀在空中发出悦耳的鸣唱，黄鼠在地面上忙碌地到处跑动……在观察黄鼠时，我们发现有一只鸟从洞里飞出来，这只 鸟比麻雀大一些，它有一个明显的特点就是在草地上跳着前进时不停地抖动着尾羽，经鉴定这种鸟是草原上常见的在鼠窝里营巢的穗即鸟。这就是后来我们发表在 《生物学通报》的“鸟鼠同穴”一文，当时被人民日报转载。此后，我们又相继发表了几篇关于草原动物的文章。

　　文章的发表鼓励我和我的学生更加投入地研究草原上的野生动物，我们骑马深入到草原深处和牧民一起生活。白天跟随牧民放羊，夜晚就住在蒙古包里。 牧羊时，羊群周围常常有狼的踪影。当牧羊人离羊群很近时，狼就离羊群远一些；当牧羊人放松警惕时，狼就逐渐靠近羊群；在牧羊人和牧羊犬不在时，狼就迅速而 敏捷地窜进羊群，叼起羊就跑。这种情况多发生在早晨和傍晚。晚上牧羊人把羊群赶回蒙古包附近的羊圈内。一般情况下，羊圈周围都围得很严密，并且有多只狗在 附近活动或休息，狼不敢轻举妄动。但是稍有疏忽，狼就会跳进羊圈内，连吃带咬，造成数十只羊伤亡，所以牧羊人对狼是深恶痛绝的。

　　这就是每年春天政府进行有组织灭狼运动的原因。春天四五月份，狼仔刚出生还不能出洞活动时，是灭狼的最好季节。牧民骑着马围堵狼群，还有一些人 挖狼洞，打狼仔。政府根据灭狼数目给予奖励，每年奖励方式不一样，有时是现金，有时是物质奖励。消灭一只狼给几只羊或几袋面粉或大米。以羊为生的牧民对狼 的痛恨让我深有感触，我曾专门写过“狼的生活习性及消灭方法”一文，发表在有关刊物上。

　　奇怪的是年年灭狼，狼却年年不见少。我亲自参加过两次灭狼活动，骑着马向牧民们学习捕狼的技巧。每当在空旷的草原上发现一只狼，牧民们马上分 开，沿着不同方向围追堵截。当包围圈形成时，狡猾的狼左冲右突，大多总能冲出包围圈，跑向马和人难以进入的地方，通常是跑进沼泽地和芦苇塘中，马进不去， 人也看不清，等到天黑，人马散去，它才出来。在国境线附近，狼就总是向着国境线的方向跑，当你逼近时它就穿过边境线的铁丝网，站在对面一动不动睁着诡秘的 双眼嘲笑你，似乎在说：“过来呀！这可是境外了”。

　　1978年我考上研究生进入东北林业大学，从此有了更多的机会和更好的条件专门从事我所钟爱的野生动物生态研究。大学读书时，老师的话仍一直萦 绕在我的脑际：“狼在中国分布这样广，但是研究的人却不多，狼还有很多问题不清楚。”也就是从那时起，我开始了真正的狼研究工作。

　　1986年，世界自然保护联盟(简称IUCN)狼专家组聘请我为中国代表。1987年，我去威斯康星大学进修，有机会参加各种会议接触各国研究狼的专家，听到狼的嚎叫，看到狼追捕猎物，使我对狼的印象和直观感觉发生了根本转变。

　　在中国古籍和现代文学中，狼被视为邪恶的象征。但IUCN在《狼的宣言》中指出，狼作为一个物种，它有权利生活在地球上。我们应该像北美印第安人一样尊重狼，它的适应性、毅力、勇气、智慧和力量是其他任何动物都望尘莫及的，狼所体现出的素质应当受到尊重和赞扬。

　　确实如此，地球上没有哪种大型食肉动物适应性这样强、分布这样广。在北半球，从千里冰封的北极苔原到郁郁葱葱的热带雨林，从空气稀薄的青藏高原到野草丛生的三江沼泽，到处都有狼的踪影。其中，加拿大、俄罗斯、蒙古及中国是狼密度最大、种群数量最多的四个国家。

蒙古包周围因为有羊群的存在，狼也经常出没。

        狼是极高明的猎手，散布在草原上的湖泊，有时也被狼所利用，它们把黄羊和家畜赶到这里宰杀。在捕食的时候，狼体现出非凡的勇气和团队精神。

　　人们往往只看到狼的凶残，实际上狼是极其有智慧的动物，要不是这样的话，持续的打狼运动也许早就把狼赶尽杀绝了。

　　狼的食物以有蹄类动物为主，比如黄羊，驯鹿，牛羊等等，兔类和鼠类也是重要的食物来源。当猎物充足时，狼极少危害家畜。

　　狼是大型食肉动物，它的食谱是随着环境变化而改变的，也常因为季节更替、被捕食动物的丰富程度而改变。我们多年来的研究表明：狼的食物多达百余 种，包括兽类、鸟类、两栖爬行类、鱼类、昆虫。但是它的主食就几种，在草原地区以黄羊为主，在大小兴安岭林区以狍为主；而在北美的原始针叶林区，驼鹿成为 主要的猎捕对象；在俄罗斯、加拿大北部寒冷地带驯鹿又成为它们追踪的目标。

　　猎物充足时，狼极少危害家畜。在呼伦贝尔草原黄羊多的年代，大批黄羊从蒙古越过边界，成群结队地来到我国水草丰美又没有暴风雪的内蒙大草原。多 达数万只的黄羊群吸引着大批狼群，狼群随着黄羊群移动而移动。秋冬季是黄羊发情季节，这时黄羊分成十几只到几十只的小群，由一个在竞争中获胜的雄黄羊控制 着一群雌黄羊，此时黄羊的警惕性很差，也是狼群发动进攻的好时候。进入6月份黄羊群又发生变化，雌性开始产仔，常常是几十只雌黄羊带领幼仔活动，这个季节 也是狼群捕食黄羊的最佳时期。聪明、组织有序的狼群绝对不会放过这种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这时狼根本不会对放牧的羊、牛、马造成危害。

　　多次的野外观察表明，狼在追踪猎物时可以几天不吃食物，从不气馁。为了达到目的，狼群会仔细观察猎物中每个个体的状态，老、弱、病、残、幼通常是猎取的首选目标。它们还能观察到猎物身上的细微特征和易受攻击处，在恰到好处时发起攻击。

　　狼群在跟踪黄羊群时，很少在开阔平坦的草原上发起进攻。因为在坦荡的地形，狼的奔跑速度比黄羊逊色得多。狼群会很有耐心，冷静地观察地形，时而 分散时而聚成小群，每个成员都知道自己处于什么位置，要完成什么任务。现在人们仍不清楚它们是通过什么途径来准确传递这些信息的。

　　一次，我们凑巧观察到狼群围捕黄羊的场面。当时，黄羊正悠闲地啃着牧草，慢慢地移动着，吃饱的黄羊有的趴在草地上，有的在附近湖边饮水。这群黄 羊还没有察觉到危险的存在，不知不觉地陷入狼的包围圈中。五六只狼形成的半圆形，正一步一步地缩小。突然，一只年长的雄黄羊似乎发现了什么，撒腿就跑，奋 力冲出包围圈。对这一突如其来的情况，狼群好像早有准备，并不追赶，也没有改变队形。它们似乎知道湖边还有更多的黄羊，不能因小失大。果然，狼群的每个成 员几乎在同一时刻突然朝黄羊群猛扑过去。有的黄羊在饮水，有的还在休息，不知发生了什么，惊得四处逃窜。一部分羊群飞奔着向草原深处逃命，一部分则向湖心 跑去，它们的命运可想而知，不是沉入湖底，就是落入狼口，非常悲惨。

　　狼驾驭情况变化的能力是世界上各种动物中最出色的，这或许正是它们适应性强的主要原因所在。随着地球的演化，特别是人类对于动植物资源的过度索 取和对自然环境的破坏，极大地改变了狼的生存环境和猎物对象。但不管是树林中的狍子、草原上的黄羊，还是凶猛的野牛、庞大的驼鹿，狼都能耐心地去寻找它们 的弱点，最终捕获到所需的猎物。

　　在北美辽阔的针叶林里，我们曾动用所有现代工具和监测仪器，跟踪一群狼捕捉驼鹿。一头狼嗅到驼鹿的气味后，很快，其他的狼就聚拢过来，它们自动 地形成单列队形，在松软的雪地上追赶驼鹿。领头的狼是开路先锋，带领后面的成员快速前进，累了就由其他成员接替它的位置，引领狼队继续快速前进，不让猎物 有片刻喘息的机会。狼耐心等待时机不吃也不喝，紧紧跟随目标，几天以后，驼鹿体力不支，终于筋疲力尽。这时狼群开始发起进攻。第一只狼扑过去，咬住喉咙， 紧紧不放；第二只窜上去咬住大腿，接着是第三只、第四只……陆地上最大的鹿就这样被比自己小很多的动物结束了生命。

　　狼在追捕北美驯鹿的时候，也表现出惊人的捕捉技巧。在捕食过程中，这两种动物之间存在着一种非常独特的关系，它们时而分开，时而混合，几乎看不 出任何敌对的关系，但是它们之间就是捕食与被捕食关系，因为这时狼群在耐心地等待时机。如果是健壮的驯鹿组成群体，就会有一只勇敢地狼突然快速地冲入驯鹿 群，抓伤一头相对瘦弱的驯鹿。虽然被抓伤的驯鹿不会立刻成为狼群的食物，仍能和其他驯鹿一起行动，但受伤的驯鹿终会因渐渐失血过多，体力不支而倒下，成为 狼群的口中餐。

　　狼群社会秩序进化程度很高，居统治地位的公狼骁勇善战，力气和能力出众，统领整个狼群。狼是一夫一妻制，公狼很有责任感，母狼很有爱心。每年四 月份母狼产仔的时候，公狼每天都要出去猎食，它尽可能多地吞下食物，回来后把食物吐出来分给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吃。母狼不仅精心抚育自己的孩子，碰到失去母 亲的小狼，也会把它抚养长大。

　　狼群都有自己的领地，它们彼此之间互相尊重，在捕食时又会结成暂时的联盟。狼群为了一个共同目标，能够密切合作，在错综复杂的情况下默契配合，这种合作是保证狼捕食成功的关键因素。狼的忍耐力、毅力、整体作战的技巧和合作精神让很多深入接触过狼的研究者惊叹不已。

　　多数狼对人并不构成威胁，虽然我不止一次听说过狼吃人，但是自己身边却从来没有发生过。实际上，狼也很怕人，它总是远远的躲开我们。在猎区追杀 狼，白天根本看不到它的踪影，但是你却能感受到它就在你的周围。狼是自然界一部分，维持健康的自然环境十分重要。狼属于食肉动物，在自然界食物金字塔中处 于塔尖位置。通过吃掉动物中的老弱病残幼，控制这些动物种群数量。狼对家畜危害较大，但这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野生动物资源遭到严重破坏，导致狼的食物极度 匮乏才出现的。

　　尽管现在已有不少人逐渐认识到狼对人类的价值，开始重新思考人与狼的关系，但当前总体上人与狼的关系还非常脆弱，狼的数量仍在减少。这就更需要 我们深入地去研究狼、了解狼、认识狼。因为只有科学地认识，才能真正消除人对狼的误解，最终避免“偏见断送狼的命运”的结局出现。(文/高中信 供图/蒙蒂・斯隆(美) 高中信）

           来源：《生命世界》

                                                                                                                                             【编辑：阳光】